案情

被告人：陳金滴，男，19歲，福建省廈門市人，原系廈門市同安區第五中學學生，住廈門市同安區新居鎮大宅村陳坂63號。1999年10月12日被逮捕。

被告人陳金滴在廈門市同安區第五中學讀書期間，與同校學生許振江、蔡金練、張志強一同租住在同安區新店鎮西巖路90號樓下。1999年9月21日中午，被告人陳金滴在清理旅行袋時發現一包其于同年7月間注入滅鼠藥液(內含氟乙酰胺毒性)準備用于滅鼠的美味牌即溶營養麥片，因疏忽大意將該包麥片放置于租住宿舍的桌上。同年9月23日下午5時30分左右，與其同住的許振江、蔡金練、張志強放學后返回住處，在蔡金練的提議下，三人將放置于桌上的該包麥片沖泡飲用，嗣后三人均出現中毒癥狀，許振江經搶救無效死亡。經法醫鑒定：許振江系食入含氟乙酰胺的食物引起中毒而死亡；蔡金練、張志強均系氟乙酰胺重度中毒，損傷程度均為重傷。案發后，被告人陳金滴的家屬暫交賠償款人民幣3000元。蔡金練中毒后住院治療13天，共支付醫療費人民幣8503.7元。張志強中毒后住院治療8天，共支付醫療費人民幣2775.7元。

審判

廈門市同安區人民檢察院以被告人陳金滴犯過失投毒罪向同安區人民法院提起公訴。在訴訟過程中，被害人許振江的父母許天下、鄭美現以及被害人蔡金練、張志強向該法院提起附帶民事訴訟，要求判令被告人陳金滴賠償經濟損失。

被告人陳金滴對公訴機關指控的事實及定性均無異議，但提出其有自首情節。其辯護人提出，陳金滴的主觀惡性較小，認罪態度較好，并具有投案自首情節，要求對他從輕處罰并適用緩刑。

廈門市同安區人民法院經公開審理后認為，被告人陳金滴無視公共安全，因疏忽大意對有毒食物管理不當致三人誤食，造成一人死亡二人重傷的后果，其行為已構成過失投毒罪。公訴機關指控的罪名成立。鑒于被告人陳金滴歸案后認罪態度較好，依法可以從輕處罰。被告人陳金滴及其辯護人辯稱，陳金滴有投案自首情節，經查沒有證據可以證實，不予采納。據此，該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一百一十五條第二款、第三十六條第一款、第六十四條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一十九條之規定，于2000年2月1日作出刑事附帶民事判決如下：

一、被告人陳金滴犯過失投毒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二、責令被告人陳金滴賠償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許天下、鄭美現因許振江死亡造成的經濟損失人民幣55140元；賠償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蔡金練經濟損失人民幣9553.7元；賠償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張志強經濟損失人民幣3339.7元。款項限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付清。

三、隨案移送的物證滅鼠藥九瓶、注射針筒三支、麥片一包予以沒收。

宣判后，被告人陳金滴不服，提出上訴，其上訴理由是：第一，有自首情節；第二，上訴人僅將麥片放在宿舍的桌上，非公共場所，并曾告訴蔡金練麥片可能變質，不可食用。因此，上訴人的犯罪行為屬于情節較輕，且有悔罪表現，請求宣告緩刑。

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經二審審理認為，原判認定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經查，公安機關在案發后已掌握本案犯罪事實，并于1999年9月26日對上訴人陳金滴進行傳訊，上訴人并未主動到公安機關或向有關組織投案自首，故其第一個上訴理由不予采納。另查，蔡金練證實：案發前三、四天曾看到該包麥片并詢問能否讓他泡，上訴人告訴他“要泡你去泡，那包是上學期留下來的”，并未明確告知該包麥片有毒或變質不能食用，更未采取防范措施，故其第二個上訴理由也不能成立。陳金滴的行為所造成的后果是十分嚴重的，不能認為其犯罪情節輕微。原判定罪準確，量刑適當，民事判決賠償數額合理，審判程序合法，應予支持。據此，該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八十九條第(一)項的規定，于2000年3月22日作出刑事附帶民事裁定如下：

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評析

本案在審理過程中，對被告人陳金滴的行為應當如何定性有三種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本案純屬意外事件，被告人的行為不構成犯罪。麥片從注入滅鼠藥液到再次被被告人陳金滴發現已兩個多月，其遺忘曾注入滅鼠藥液屬于正常情況。有毒麥片被同學食用的損害結果是被告人陳金滴不可能預見到的，因此不應認為是犯罪，屬于意外事件。

第二種意見認為被告人的行為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過失致人重傷罪。理由是：被告人陳金滴已達到法定刑事責任年齡，具有刑事責任能力，主觀上具有疏忽大意的過失，客觀方面實施了將有毒麥片放在宿舍桌上的行為，造成一人死亡、兩人重傷的后果，其行為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三條、第二百三十五條規定的過失致人死亡罪、過失致人重傷罪的構成要件。

第三種意見認為被告人的行為構成過失投毒罪。被告人陳金滴無視公共安全，因疏忽大意對有毒麥片管理不當致同學誤食，造成一人死亡二人重傷的嚴重后果，其行為符合過失投毒罪的特征。

我們同意第三種意見。

首先，必須區分罪與非罪的界限。刑法規定的犯罪行為主觀上必須存在故意或過失。而意外事件中的行為人在主觀上則沒有故意或過失，是一種無罪過的心理狀態，其損害結果是由于不能抗拒或者不能預見的原因引起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十六條規定：“行為在客觀上雖然造成了損害結果，但是不是出于故意或者過失，而是由于不能抗拒或者不能預見的原因所引起的，不是犯罪。”這就是意外事件。意外事件的意志因素屬于不能抗拒。所謂不能抗拒，是指行為人雖然認識到自己的行為會發生損害結果，但由于主客觀條件的限制，行為人無力排除或者防止損害結果的發生。在本案中，被告人陳金滴只要明確告知同學麥片有毒或將該包麥片銷毀或存放其他安全之處，就能輕易排除或者防止損害結果的發生，但他未予告知，也未采取其他防范措施，因而不屬于不能抗拒。同時，意外事件的認識因素是不能預見。所謂不能預見，是指行為人沒有預見到自己的行為會造成損害結果，而且根據其認識能力和當時的具體條件，他也根本不可能預見，不應當預見。由此可見，不能預見引起的意外事件與疏忽大意的過失雖然都表現為沒有預見自己行為的結果，但二者有本質的不同，即前者是不能預見，不應當預見；后者是能夠預見，應當預見，只是由于疏忽大意才沒有預見。而本案被告人陳金滴完全能夠而且應當預見到注入滅鼠藥液的有毒麥片被食用后會造成嚴重損害結果，因而不屬于不能預見。據此，本案不屬于意外事件，被告人的行為已構成犯罪。

其次，需要劃清此罪與彼罪的界限。由投毒引起的過失致人死亡罪、過失致人重傷罪與過失投毒罪的確有許多共同之處，即在主觀方面都是出于過失；在客觀方面都實施了投毒行為，并且造成致人死亡或者重傷的結果。但二者的區別在于犯罪客體不同。過失致人死亡罪、過失致人重傷罪侵犯的是公民的生命權、身體權；過失投毒罪侵害的則是公共安全。在過失的前提下，如果行為人的投毒行為危害的是特定的一個人或多個人，即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或者過失致人重傷罪；如果投毒危害的是不特定多數人的人身和財產安全，則構成過失投毒罪。本案被告人陳金滴將注入滅鼠藥液的麥片放在共同租住宿舍的桌上，危害的是不特定的多數人的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因為：一、共同租住的宿舍屬于合租人的公共空間，宿舍的桌子歸合租人共同使用，不是其中任何一個成員的私人領域；二、合租人雖同住一室，但他們之間是一種非常松散的臨時組合關系，每個人都是高度獨立的個體，對他人的活動并不知悉；三、存在合租人的親友、同學來訪的可能性，具有相對的人員流動性。因此被告人陳金滴的投毒行為危害的是不特定的多數人的公共安全，構成過失投毒罪。

綜上所述，本案一、二審法院對被告人陳金滴的行為定過失投毒罪是正確的。

出處: 人民法院案例選. 二○○二年第二輯(總第40輯)